第二十六章 渔夫牺牲

复兴公园的梧桐叶被雨水泡得发胀，王龙攥着油纸包的手沁出冷汗，牛皮纸里裹着币制改革的经济分析报告，边角被体温焐得发潮，周三下午三点的钟声刚过，假山后第三块松动的石头旁，果然放着本《申报》，中缝的字被红笔圈着，像滴未干的血。

他刚要弯腰，眼角的余光瞥见草坪尽头的黑色轿车，车窗摇下的瞬间，枪管的冷光刺破雨幕，是赵刚的手下，军绿色制服的袖口沾着泥浆，显然埋伏已久，王龙的手猛地缩回来，撞在假山石上，疼得钻心。

“快走！” 假山后突然传来沙哑的吼声。穿灰布衫的老头拄着拐杖冲出来，斗笠下露出半截花白的胡子，正是每周三在这里卖香烟的 “渔夫”，他将《申报》往王龙怀里一塞，拐杖突然劈成两半，露出里面的短枪，“往东门跑，我引开他们！”

枪声在雨里炸开时，王龙正猫着腰穿过灌木丛，他听见身后传来追逐声，“渔夫” 的咳嗽声混着子弹的呼啸，像把钝刀在割他的耳膜。

上周接头时，老头还说等上海解放了，要带孙子去看黄浦江的轮船，现在那声音却戛然而止，只剩沉闷的倒地声。

东门的铁栅栏被巡逻兵拉开道缝，王龙钻出去的瞬间，看见 “渔夫” 倒在假山下的血泊里，斗笠滚到他脚边，里面藏着的情报底稿被雨水泡得发糊。

穿着灰布衫的身体还在抽搐，手指却死死攥着块碎镜片，反射的光直刺追兵的眼睛，那是老头用来修鞋的工具，此刻成了最后的武器。

党部档案室的铜锁在暮色里泛着冷光。王龙将染血的《申报》藏进《吴郡志》的夹页，报纸中缝的 “渔” 字已经洇开，与币制改革的报道重叠在一起。

张诚的黑呢大衣突然出现在门口，金戒指在档案柜上敲出轻响：“听说复兴公园出事了？”

王龙的钢笔在报表上划出长长的线：“没听说，下午一直在核对民国三十五年的粮价数据。”

他的南京口音里带着刻意的镇定，眼角却盯着张诚身后的钱立，军绿色制服的领口沾着片梧桐叶，与复兴公园的品种一模一样。

钱立突然笑起来，怀表链在灯下晃出银亮的弧光。

“陈先生消息真不灵通，听说抓了个**，就在假山后面搜出了这个，主任，您说这会不会是内部人干的？” 他掏出个油纸包，与王龙藏的一模一样。

王龙的手按在档案袋上，指尖触到 “渔夫” 用鲜血浸透的底稿。

“钱干事说笑了，党部的人谁会去那种地方？” 他的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。

张诚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圈，突然拍响桌子：“查！给我彻查所有周三下午外出的人！”

深夜的中药铺飘着艾草味。王龙掀开柜台后的暗门，“海燕” 正在清点药品，听诊器还挂在脖子上，看见他染血的袖口，白大褂突然晃了晃。

“渔夫同志他……” 王龙将《申报》拍在药柜上，报纸上的血迹染红了 “民生凋敝” 的标题：“是我害了他，我就该多等几分钟。”

穿白大褂的郎中突然咳嗽起来，药碾子转动的声响盖住了他们的对话：“老头上周就说被人跟踪，让我转告你换接头点。”

他从抽屉里摸出个铁皮盒，里面是 “渔夫” 的遗物，半块修鞋的胶水，张泛黄的全家福，还有张手绘的上海地图，黄浦江沿岸标着密密麻麻的红点。

“这些是他收集的粮食囤积点，他本想这个月交给你”“海燕” 的手指在红点上划过。

王龙拿起那张全家福，照片上的小男孩举着纸船，笑得缺了颗门牙，像极了东北林区的孩子，上周老头还说孙子在教会学校读书，每天都要叠只纸船，盼着爸爸从监狱里出来。

回到住处，王龙将 “渔夫” 的地图铺在桌上。油灯的火苗舔着纸面，红点在光晕里跳动，像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。

他想起老头总爱说的话：“我们这些人，就像这黄浦江的水，看着不起眼，却能载大船” 现在这汪水突然少了一勺，留下的空缺却比伤口更疼。

党部例会上，钱立唾沫横飞地汇报：“**渔夫已被击毙，从他住处搜出大量联络名单。”

他将张纸拍在桌上，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，“据供认，他的上线就在党部内部。” 王龙的目光落在纸上的墨迹，是用烟灰和水调的，显然是伪造的供词。

张诚的金戒指在名单上划着圈：“陈志明，你周三下午的行踪，有人证明吗？”

“我去送粮价报表，王会计可以作证”王龙翻开档案袋，里面是总务处的签收单：

散会后，李梅在走廊拦住王龙，她的旗袍下摆还沾着泥浆，手里攥着块碎镜片：“这是在假山下捡到的”

镜片上的血迹已经发黑，王龙的手指抚过镜片的缺口，突然想起老头最后那声吼。

深夜的黄浦江泛着磷光。王龙划着小舢板来到江心，将 “渔夫” 的全家福放在纸船上，小船载着照片漂向对岸，被浪头打翻的瞬间，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江面上回荡：“我会完成你的任务。” 水花溅在脸上，凉得像东北的雪。

回到档案室，王龙将粮食囤积点的情报抄在烟盒背面。《申报》上的 “渔” 字已经干透，变成深褐色的印记，像枚永不褪色的邮戳，他突然明白，这些牺牲从来不是结束，而是像梧桐叶落在泥土里，终将滋养出新生的绿芽。

张诚的黑呢大衣再次出现在门口时，王龙正将情报藏进档案柜。

“陈志明，” 主任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温和，“币制改革的报告做得不错，上面很满意。”

张诚递来一个信封，里面是枚新的徽章，“从今天起，你参与核心资料整理。”

王龙接过徽章的瞬间，指尖触到冰冷的金属，像摸到 “渔夫” 未凉的体温。

窗外的雨又开始下了，复兴公园的方向传来隐约的汽笛声，像是老头在说：“快走，别回头。” 他知道自己不能回头，因为身后有太多倒下的人，正用目光推着他往前走。

档案室的铜锁在晨光里泛着冷光，王龙翻开 “渔夫” 未完成的粮价分析，钢笔在纸上划出沙沙声，那些枯燥的数字突然变得鲜活，每个小数点都连着无数双饥饿的眼睛。

他想起中药铺的郎中说的话：“我们收集的不是情报，是民心” 而民心，正是能压垮国民党统治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
他知道，新的联络即将开始，新的任务就在眼前而 “渔夫” 留下的不仅是情报，更是那句未说完的话：“只要有人继续走，黑暗就挡不住天亮” 王龙将怀表贴在胸口，隔着衬衫感受到齿轮的转动，像无数牺牲者的心跳，在为即将到来的胜利倒计时。